幻象

拖了一年之後，過幾天K終於可以去日本了。

去年四月退伍，因為疫情管制，拿不到簽證，中間開放了一次，但沒幾天又關閉了。上半年他就一直在等待中過去。到了十月，我看這樣下去不行，要他去找個工作，不然會意志消沉。

他找了一個日商作業務翻譯的工作，薪水還不錯，就是常要出差。有時他會抱怨，我說，工作就是這樣，沒有輕鬆的。現在學到的經驗，以後都會用到。

日本每天還是幾萬人染疫，但日子還是照過，不然要等到什麼時候？

他到日本的時候，剛好是櫻花季，羨慕。我已經三年沒去了。

因為母親沒有回來過年，所以今年相對輕鬆許多。但台北一直下雨，又冷，哪裡也沒去。明天可能好一點，可以出去畫畫。

本來母親就說不想回來，我勸她如果過年那幾天，別人都回去，她沒回來，一定會心理不舒服，她也接受了我的說法。

但過年前兩天，養老院又宣布如果回家住的人，回養老院要作篩檢，她就反悔說不想回來了。

我問了社工，聽說大部份老人都不回家，怕被感染。我想想就答應她了。

因為上個禮拜台北的幾個案例，就在我家附近，那間火鍋店以前也常去，算高風險地區。

除夕那天，中午就拜拜，年夜飯以火鍋為主，喝了一罐啤酒，拿了兒子一個紅包。養他二十八年好不容易才有一些回饋，完全是虧本生意。

小說大體寫好了，但我有兩種版本，想了好幾天不知如何決定。

這兩種版本分別以第一人稱和第三人稱來寫，差別在於如果用第一人稱，主角父母的心理描寫就必需拿掉，有點可惜。但好處是故事比較簡潔，焦點集中。

畫到一半開始下雨，只能等下次再完成。

開車到南港後山繞繞，山櫻花竟然已經開了。記得沒多久之前上來，看到櫻花剛剛掉完，覺得很惋惜，沒想到那麼快又是一年。坐在車內看著外面煙雨濛濛，氣氛不錯。

前幾天看到一則新聞，以前雜誌社一個主管，在臉書上發表文章，表示已經離婚了。

文章中說，他本來以為自己的婚姻沒什麼問題，和妻子也曾經患難與共，沒想到妻子突然對他說想自由。從兩人的溝通中他才曉得，因為自己的自私、壞脾氣讓他妻子忍受了那麼久。

之前她是因為小孩還沒長大，所以能夠容忍，現在她已經不想繼續了。

他了解之後，只能瀟灑的同意。

兩人簽字之後，還曾一起吃飯看電影，維持好的關係。

其實他已經是第二次離婚了。他第一任妻子我認識，當時我還幫她主編的雜誌寫過文章。

以前看過一本書，是一名資深記者寫白宮的決策過程。

其中一個故事很有趣，他說，很多人以為可以參加白宮晚宴就是權力核心，其實不是，餐廳樓上的還有書房，書房裏面還有洗手間，但記者最多只能參加晚宴而已。

寫政治新聞如此，對於個人內心的探討也是一樣。要了解自己其實很難，因為總有一層層的保護層。對別人我們也許可以用旁敲側擊的方式，突破保護層，了解對方，也可以用觀察對方行為來分析他。但對於自己則很難，因為分析者和被分析者是同一人。

心理醫師如果自己有心理問題，還是要找別人幫他，就是這個道理。

所以作家寫的小說一定有本人的影子，但絕對無法寫出真實的自我，因為他對一起生活幾十年的自己，其實無法完全了解。

從去年八月開始寫的小說，到這幾天才大概完成初稿。

其實到今年五月的時候，寫的速度都很快，後來疫情爆發，整天在家就寫不出來了，十月開始回到圖書館寫，才又恢復正常。

因為寫的時候是想到什麼寫什麼，也沒有時間次序，所以雖然寫了十幾萬字，但要整合卻是難題。

不停的嘗試各種組合方式，有時候發現某一種方式可行，後來才發現其實之前已經試過，根本不行。就是這樣一直撞牆。

看了一些教人寫長篇小說的書，其實沒有一定的方法，因為題材不同，寫法也不同。

之前看到有個作家講的一句話，覺得很疑惑。他說，寫作的時候一定要對自己誠實，因為讀者也會知道作者是否在說謊。

但小説本來就是假託的故事，要怎樣誠實呢？

最近卻發現他說的是對的，以我的書來說，我之前寫的童年時代太過於美好浮面，所以自己一直覺得哪裡有問題，最近知道要更深入挖掘內心，才會有題材。

上星期六去濟州庵上了一堂課。那是大學時的老師上的老子哲學。

這個老師畢業後就沒再見過，當時大一的時候他教的哲學概論，是我最喜歡的課程。那門課給我很多啟發，我大學時因此念了不少哲學方面的書。

但他偏重的是中國哲學，經過這麼多年，我已經認清中國哲學完全沒出路，但這次上課，我覺得他還是陷在這個泥淖之中。

老實說我覺得有些失望。一個人長期從事某個工作，四十年之後別人再看他，覺得他沒甚麼進步，到底是本人的問題，還是旁觀者的問題呢？

上上星期母親吵著一定要下來投票，我說你年紀那麼大了，不用管這些事，她很生氣，說如果我不帶她，她自己要坐計程車去。上星期我又勸她，並答應她我本來不想去投，但可以幫她投這一票，她才答應。開票沒多久她就打電話來問結果，知道四項都沒過之後很高興。

我早就跟她說，門檻太高不可能過的，上次韓導拼成那樣才五百多萬票，這次公投沒有誘因，怎麼可能會過？

而且國民黨自我矛盾，三接是他們規劃的，核四是他們停的，萊牛是他們開放的，現在通通反對，理不直。浪費時間金錢而已。

很久沒到桃園了，也很久沒開高速公路，有點緊張。下午才出發，到大溪之後，隨便繞一下，就找到一個很棒的草地，很快在日落之前畫了一張。

後來看地圖，才發現那山坡後面是一片墓地...

找了一家新旅館住，現在飯店價位高了很多，難怪越來越多人要車泊。本來這次也想在車上住一晚試試看，但發現太冷還是算了吧！

第二天路過石門水庫下方時，看到河景不錯，就在一個小涼亭畫了一張。下午又在附近看看，才發現這個小社區很漂亮，到處都有老樹菜圃，很適合寫生，也許可以在來。

晚上住在附近一家汽車旅館，七八年沒住過這種地方了，有點新鮮感。

到太平山之前，先到翠峰湖看看。沒想到山上氣候變化，開始下起大雨，之後雖然雨停，但湖面被一層霧罩住，什麼都看不見。

W說他雖然出身宜蘭，但從沒看過翠峰湖，很惋惜。我說這地方就是這樣，常常有雲霧，要有因緣才能看到，如果沒看到就算了。

我們撐傘在附近繞一圈，已經走回停車場，想要離開了，他卻不死心還想再回去看看。

我說：「走回去還要十分鐘，我不太想走，你們先過去，如果雲真的散了再叫我。」

我在附近森林拍拍照片，過一會兒又開始下雨，但雲卻散開了，我急忙走回湖邊，果然看到開闊的湖面。

我說：「沒想到反而是下雨才能看到湖。」

回太平山的車上，L說：「你們一個是隨緣派的，一個是執著派的。」

「如果不是我的執著，你們怎麼能夠看到湖呢？」W有點不滿的說。

傍晚到了梨山，遠遠看到金黃夕陽下的小城鎮懸在群山之間，稱為天空之城最是恰當。

在福壽山農場看到殘紅下的樹林遠山，感嘆的想，如果來這裡住個十天，一定可以畫出不少好畫。

晚上他們住福壽山農場，我則回到梨山的旅社，旅社在一個斜坡，我走路下來吃飯的時候，覺得新鞋很擠腳，心裡很後悔。

第二天和旅館老闆聊天，才知道梨山附近，自從中橫斷了之後，旅遊業就很差，疫情發生之後更慘。

離開梨山之後，一路往宜蘭方向下山。中午在一個休息站吃飯，旁邊三個大嬸已經吃完，啃著瓜子在駡政府。聽她們字正腔圓的口音，應該是退休公務員。「疫苗不夠」、「餐廳快倒了」、「補助八大行業三萬塊夠嗎？」、「你看郭董的BNT又來了！」

我看W的臉色不好看。等她們走了之後，就開始大罵。我則說「現在這個時候，可以在這裡脫口罩、啃瓜子、噴口水，不知感恩還在駡政府，真是服了她們。」

到太平山就開始下雨了。

已經很久沒有五點多就起床。坐上六點二十的太魯閣號，兩個小時就到花蓮力了。

W突然約我一起去梨山玩，他和L已經包了一部車，多我一個人也沒差。

天氣很好，我們延著太魯閣天祥一路欣賞風景。太魯閣十幾年前來過，這次因為是早上來，光線不一樣，崖壁上亮部金碧輝煌，暗部則有一種冷冷的藍色，很難形容，如果能畫出來，一定是巨作。

W一路搞笑，跟他在大學時候沒甚麼兩樣，但據他自己說，他在工作場域是很嚴肅的。人總是有多面性。

在車上我說起前一段時間看三島電影的是，他說他也看了，「東大的人真厲害…」他馬上就說中我的心理。